一线明星陈道明(陈道明和妻子杜宪本来有角色但突然辞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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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89年春晚,冯巩和牛群在台上说相声《生日祝辞》,镜头一扫而过,扫到了台下三位演员脸上。三人分别是陈道明、朱旭、雷恪生。镜头主画幅,在陈道明脸上停留了很久。主要头一年,他演了部很出名的电视剧《末代皇帝》。
《末代皇帝》是1981年写的剧本,1984年立项批准。拍了4年才播。最早找的演溥仪的演员,叫姜文。姜正兴奋不已,结果角色落到了陈道明头上。多年后,姜文拍《北京人在纽约》,陈道明和妻子杜宪本来有角色,但突然辞演,自己去拍了《上海人在东京》。因此两人留下“王不见王”的江湖传说。
《建国大业》里,两人一场对手戏,算是圆了观众的梦。
「1989年春晚上的陈道明」
电视剧《末代皇帝》播出后,陈道明拿了金鹰飞天双料影帝。于是春晚上有了他的位置。也就在那年,央视搞《正大综艺》找到他,希望他去做主持人。朋友们都劝,说做演员被动,主持人更有曝光率,去吧。陈道明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去。第一期主持人找的是姜昆。节目还捧红了杨澜。
陈道明之所以没去,是因为黄蜀芹。
这位在上海封城期间逝世的女导演,当时正在筹拍钱钟书的《围城》。看了陈道明演的溥仪后,她觉得方鸿渐这个角色,非他莫属。
黄导三顾茅庐找过陈道明,最后撂下一句话说:
“你不来,我们就不开拍。”
陈道明最终去了,并演出了一个滑稽、无奈、令人啼笑皆非的方鸿渐。
「能hold住这个发型的男人不多」
在陈的演艺生涯里,这样的角色是少有的。正如国剧史上,这部只有10集的《围城》也是不可复制的。多年后,黄导偶遇陈老师时说:
“《围城》放在今天,根本没法儿拍,拍了也没人看。绝不会有人投资,收视率也会非常低。”
其实这是一种乐观的说法。
要我看,悲观一点的说法是:
就算咱们现在有人舍得砸钱,恐怕也拍不出当年那样的《围城》了…
02.
1941年夏,在西南联大任教的钱钟书,回到上海探亲。万万没想到,碰上珍珠港事变,上海租界沦陷。钱老先生被封锁在上海,出不来。这期间他失业在家,忧世伤身,直至抗战胜利。杨绛先生在《我们仨》里写过:
“我们沦陷上海,最艰苦的日子在珍珠港事变之后,抗日胜利之前。钟书除了在教会大学教课,又增添了两名拜门学生(三家一姓周、一姓钱、一姓方)。但我们的生活还是愈来愈艰苦。只说柴和米,就大非易事。
日本人分配给市民吃的面粉是黑的,筛去杂质,还是麸皮居半;分配的米,只是粞,中间还杂有白的、黄的、黑的沙子。黑沙子还容易挑出来,黄白沙子,杂在粞里,只好用镊子挑拣。听到沿街有卖米的,不论多贵,也得赶紧买…”
闲下来后,正是在杨绛的鼓励下,钱钟书重燃了对小说的兴趣,于1944年动笔写《围城》。小说锱铢必较地写了一年多。最早在郑振铎和李健吾创办的《文艺复兴》上连载。1947年首次出版,1948年再版,1949年三版。
然而,1949年后,小说在中国大陆就被尘封,绝版竟长达30年。
被封在上海孤岛时,幸好有位黄佐临导演,看中了杨绛写的两个剧本《称心如意》和《弄假成真》,将它们搬上舞台,及时送上丰厚的稿费,才解决了钱老先生一家的“吃饭问题”。巧的是,黄蜀芹,就是黄导的女儿。
青春时代,黄蜀芹是个沉默的女孩儿。因迷恋苏联电影,她考进了北影59班,做了《大宅门》导演郭宝昌的同学。毕业后,黄蜀芹进上影。不久便赶上了“四清”和“文革”。一耽误,直到1981年才拍上电影。
就在头一年,《围城》时隔30年再版。
这小说出来,好多人都没听说过。
黄蜀芹第一次听这书名,还以为是一部讲打仗的小说。
当时,黄蜀芹正在陕北拍《童年的朋友》,忽然接到一个长途电话。是上海的孙雄飞打来的,问她能不能拍《围城》。黄蜀芹说不想再拍打仗的。孙说不是,你买本书来看看。黄蜀芹就跑到了延安市,找到一家新华书店,买到《围城》,很快看完了。书里的故事,让她觉得亲切。
书中方鸿渐回国那年,她爹也正好从英国回国,为了建设祖国,先去四川戏校教书,后又回上海做导演,一路上碰到过不少《围城》里那种人。她父亲是剑桥大学毕业,母亲是哥伦毕业大学毕业。回上海后,一家人住在上海泰安路120弄1号,一栋带花园的二层洋房里。书中那些有着留洋做派和上海腔调的人物,就生活在她身边。那都是她熟悉的味道。
这是钱钟书一生中最重要的小说,尘封30年后,知道的人却寥寥无几。
借着上世纪80年代文化热和改编名著的东风,黄蜀芹觉得不但要拍:
“拍出来,咱们得几十年不后悔。”
03.
立下豪言后,黄蜀芹和孙雄飞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问钱老拿授权。
根据杨绛的说法,《围城》再版不久,就有辽宁、湖南、北京等地电视台找上门来,希望获得改编。当时,钱老深居简出,总以“拙作不宜上电视”为由拒绝。为拿下授权,去北京前,孙雄飞找钱老的朋友柯灵写了引荐信。
钱老得知黄蜀芹乃黄佐临之女,感念上海沦陷期的交情,便预祝拍摄成功。
关于这段往事,《行云流水记》里有更详细的记载。其实,在孙、黄二人商讨剧本之初,复旦一位屠传德就拜访过钱老,改了个《围城》的电影剧本,投到电影局的刊物。随后,孙、黄与屠谈起剧本。谈来谈去,觉得电影容纳不下,还是要做电视剧。于是,屠才又给钱老写信,说要改电视剧。
回信中,钱钟书提及,那年春天,央视一位李同志给自己打电话,说想改编《围城》,想找他聊聊。钱老劝他不要费心,结果对方说,已着手在办了,只是希望征得同意。钱钟书的态度是,“不支持,也不阻拦”。所以,给孙、屠写信时,钱钟书又提了一句,上演时,请附带声明:作者没有参加意见。
说白了,当年改编《围城》这件事,钱老完全是半推半就。
作者是这个态度,压力可想而知。如果拍砸了,那就太对不起人家了。
而把《围城》改编成剧本,难度本就不小。读过《围城》的都知道,全书并无什么跌宕起伏的情节,都是日常之事。《围城》的精髓,在于对人的刻画和对人物关系的洞察,以及它的语言。这语言,用萧乾的话说就是:
“《围城》的语言带刺儿,带味儿,带翅膀,带拐弯儿,还时而意在不言中。遇到这种语言,仿佛吃完军用干粮后,嗅到了炸臭豆腐。”
改编成电视剧后,要重现钱钟书语言的光彩、讽刺的精妙,难度堪比登天。《围城》的幽默、比喻和对人对事的点评,是其精髓所在。为了还原这一精髓,孙、黄二人把《围城》都翻烂了。跟屠传德谈完剧本后,在其基础上改了八个月,三易其稿,直到1986年年底,初稿才完成。前后耗去两年。
剧本把《围城》浓缩成11集容量,一共74个人物。后又精缩为10集72人。
收下剧本时,钱钟书便笑道:
“这一次麻烦你们了,你们这是自讨苦吃!”
嘴上说是不参与,不过看完剧本,杨绛和钱钟书还是给出了宝贵意见。
其中最主要的一条,便是方鸿渐的塑造。拿钱钟书的话说,方鸿渐是个“被动人格”,是“Things happen to him”。他作为串联全篇人物的核心,一定要注意这点。杨绛看剧本前几段,觉得不要一上来把方塑造得像骗子,缺乏道德感。最好从下了船之后拍起,把鲍小姐的事,变成一张照片即可。
显然,这条意见并未采纳。
而为突出全剧核心,杨绛特意在片头写了那段广为人知的话:
04.
剧本有了,接下来的任务,难度更大。
《围城》的精彩,在于对人的刻画。角色选对了,这剧就对了一大半。为了让角色对上号,还在筹备剧本期间,黄蜀芹就在留意演员。一有空闲,她就跟孙雄飞商量谁演谁合适。几个主要演员,光选就选了三年。
如前文所说,黄蜀芹是一眼就看中了陈道明,希望他来出演方鸿渐。但陈道明看完《围城》原著后,却拒绝了。因为整个故事没有复杂的情节,全靠各种细节构造人物,展现的是一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陈道明害怕演不好。
可黄蜀芹觉得非他莫属,说你啥时候来,我们啥时候拍。陈道明虽然是最早找的人,却是最后一个定下来的。进组前,黄导就俩要求:
“学一口上海腔,减肥20斤。“
为了与方鸿渐的瘦弱形象作对比,他的“好基友”赵辛楣,黄蜀芹特意选定了白白胖胖的英达来演。那时的英达,还没什么名气。他刚从美国留学回来,跟着谢晋拍过《最后的贵族》。谢导嘛,也扶持过黄导,对黄有知遇之恩。想必通过这层关系,英达就跟黄蜀芹搭上线了。
不久,通过英达的关系,北影厂的文学编辑施文心找上黄蜀芹,希望自家儿子能在剧中出演一个角色。黄蜀芹把照片拿来一看,此君其貌不扬、气质猥琐,正适合演《围城》里的李梅亭。虽然书里李梅亭的年纪不小,但年轻人却把李教授的小人模样演得惟妙惟肖。这个人呢,就是葛优。
李梅亭算是葛大爷的起步角色,数年后,《编辑部的故事》里的李东宝,让他变得人尽皆知。而剧中跟他搭戏演戈玲的吕丽萍,也在《围城》里演了重要角色,那就是方鸿渐的老婆,孙柔嘉。《围城》里写孙柔嘉眼距宽,黄蜀芹瞬间想起了在电影《童年的朋友》里演童养媳的吕丽萍。
彼时,吕丽萍也没演过多少戏,却把孙柔嘉身上那股劲儿拿捏得极为细腻。尤其是与方鸿渐结婚后的状态,可以称为每一个男人的噩梦。
「令人害怕的孙柔嘉」
而《围城》通篇里未着一字讽刺、也就是方鸿渐心头白月光的唐晓芙,最早陈道明推荐了还在读书的杨澜。那时杨澜清纯得不行,形象也好。黄导正犹豫不决,偶然看到了史兰芽,同样没怎么演过戏,一脸孩子气。黄蜀芹找来她演的电视剧一看,觉得她的眼神、模样更适合,就定了她。
这里要插一句的是,多年后,现实中的史兰芽嫁给了一个更厉害的人物。
他是一个动不动就在网上找二营长拉意大利炮的男人。
除了这两个,方鸿渐生命里的女人,还剩一个苏文纨,一个鲍小姐。
苏文纨这个人物,表面要带着留学生腔调和上海人做派的贵气,骨子里却又要带着女人的矫情、虚荣和俗气。要演好这个人物,相貌上,必须是那种一眼望去的美人,讲起话来,却处处令人生厌。为此,黄蜀芹特意找到了上戏的青年教师李媛媛。她演过许多舞台剧,台词功底极深。
果然,演出来,连钱钟书也拍手称赞。
至于“熟肉铺子”鲍小姐,作为最放浪、大胆的角色,在上影厂演员王志华的推荐下,黄蜀芹定了盖丽丽。这位《大众电影》封面和许多年代挂历上的美人,是那时许多男性的梦中情人,正适合这个充满欲望的角色。
当时,黄蜀芹看景时遭遇车祸,把小腿给撞断了。角色还没定完,急得睡不着,赶紧给王志华打电话。王志华常年跑剧组,认识的演员很多,凡他觉得合适的,都推荐给了黄导。除了盖丽丽,还有演小寡妇的徐金金,也是他推荐的。
徐金金演的这位小寡妇,可谓静起来如眉眼如画,狠起来满嘴刁牙。
她用苏州话骂人那段,泼妇相尽显。
演完后,全组人都为她鼓掌欢呼:
05.
除了一堆主演,其实更厉害的,是那些次要演员。
他们的来头,一个个都不小。
放到今天,怕是请都请不动。
之前的「英氏家族沉浮史」里,我就讲过英达他爹英若诚。《围城》拍摄时,他还在做文化部副部长。但因为他是钱钟书的学生,无论如何要参演,演了书中三闾大学的校长高松年。英副部长日理万机。为了他拍戏方便,执行导演王志华特意把他所有戏都攒到了一起,他抽身一个星期,拍完就走了。
除了部长,还有局长。上海电影局局长吴贻弓,也就是拍《城南旧事》的那位第四代导演的翘楚,携太太张文蓉,出演了方鸿渐的岳父岳母。
他俩的儿子,则演了方鸿渐的弟弟。
除了局长,还有厂长。
上海电影制片厂厂长于本正,演的是在苏小姐家聚会时夸夸其谈的归国政治家,那个让方鸿渐抱怨“政府可以迁都,自己倒不能换座位”的男人。
无论是局长,还是厂长,参演时都和群众打成一片。大家管厂长叫“老师”,管局长叫“姐夫”,因为张文蓉是上影演员剧团的演员,大家都管他叫大姐。后来王志华说,再也没有哪个剧组,能有那么融洽的气氛了。
除了当官儿的,还有一些演员,是上海文艺界的骨干。
知名剧作家沙叶新,演了苏文纨的丈夫。他写《陈毅市长》,导演就是黄佐临。此君长得一团喜气,又肥又圆,正好适合演“四喜丸子”曹元朗。
那个把“兄弟我在英国的时候”挂在嘴边的学督,是李天济演的。他是经典电影《小城之春》的编剧。而演诗人董斜川的,是著名第五代导演张建亚。一代80后都看过他导演的那部黑色幽默喜剧,《三毛流浪记》。
在三闾大学里,靠“克莱登大学”假文凭混饭吃的韩学愈,扮演者是顾也鲁。他是老上海的电影明星,演过茅盾的《子夜》。上海人艺的宋忆宁和吕凉这对夫妻,一个演了三闾大学的女生指导员,一个演了哲学家褚慎明。
宋忆宁本来是个绝色美人,刻意把自己搞丑。往嘴里塞棉花,戴起老花眼镜,剪了一头短发,还糟蹋自己,画了一次夸张的妆。
剧中的第一美人汪太太,扮演者于慧,同样是上影演员剧团的演员。黄蜀芹在选角时,早就想好了。小角色,最好是上海演员。因为她印象中的那批知识分子都是上海腔调,找上海演员,能跟她记忆中的形象气质相吻合。
虽然请来了这么多大牌,但实际上,剧组并没在演员身上花太多钱。一方面是市场经济没起来,那时还没有往演员身上砸钱的说法;一方面是剧组大部分的经费都用在拍摄上,演员能参演钱老的作品,本身就觉得很光荣了。
当时《围城》拍10集,一集1000块就是最高片酬。可是一集,黄蜀芹要拍整整10天。执行导演如王志华,总共到手也才2000多块。
在片酬这一块上,剧组是精打细算、能省则省,王志华等几个执行导演,都跑过龙套。方鸿渐回乡采访他那位记者,是剧组的摄像大哥。什么道具、灯光、化妆师,都客串过小角色。黄蜀芹从这些地方,省下不少经费。
大部分的钱,都花在了服化道上。
为了重现上世纪30年代的环境,她把每一个场景、每一个道具,都做到了竭尽全力的完美。苏文纨家的木质,必须造得富丽豪华,充满气派。唐小姐的木质感则需干净,凸显人物的纯真。影片开头的邮轮,要洋气。洗甲板的,必须一个黑人一个白人。邮轮里各项装饰,也都花了大手笔。
方鸿渐从上海去三闾大学,一路上走进苏文纨的家,走过上海繁华街头,又坐了乡下的巴车,见识到了小城景象,一路走走看看,各有各的不同。于是《围城》那10集戏,多达120多个场景,涉及了飞机、火车、远洋海轮、铁皮江轮、老爷长途汽车,以及各种30年代轿车、电车、人力车,甚至还有小木船、小舢板和独轮车,集合了30年代所有的交通工具。
这些车、船,都花了大量心思才找到的。
在人物身上,为了还原那时的上海时尚,化妆造型部门翻阅了大量旧上海画报,给72个角色设计了多种造型,定制了许多洋气的衣服。
之所以做到如此事无巨细的还原,只为了一个目的。
拿黄蜀芹的话说,她要养一池活水。
06.
黄蜀芹所谓的活水,是希望演员一进入片场,就能迅速融入人物、故事,回到那个年代的氛围中,拿出最好的表演状态。多年后,吕丽萍上节目时还说,本来不怎么会演戏,心里没底,但你一穿上那身衣服,看到那些场景,就忘记自己本来是谁,只记得自己是孙柔嘉了,越演越有底气。
《围城》的重点,都在人身上。表演,自然是最重要的。因此在剧组,每个演员都带着一本原著。没事儿就拿出来翻翻。台词找不到感觉,就去翻书。
为了呈现出好的表演效果,黄蜀芹还采取了双机拍摄。
当初拍电视剧,分好镜头后,一个机位的镜头一口气拍掉,再拍下一个机位。如此一来,表演会很不连贯。而采取双机拍摄,演员的表演可以更自由、丝滑,摄像机可以更精准地捕捉他们的动作、表情。只不过这么拍,工作量巨大。彼时黄蜀芹摔断腿,还只有一台监视器。拍得可是十分辛苦。
拍摄过程中,她还提出机随人动。谁的表演更丰富、出彩,她就多给一些镜头。为此,她特意鼓励大家“抢戏”,谁抢得好,就多拍谁。
所以演《围城》时,无论新老演员,都有许多即兴发挥。大家一段段琢磨,怎么把这句台词讲好,怎么演能演出人物的神韵。黄蜀芹说:
“我不怕你们演多了,就怕你们没演出东西。这个戏,靠细节。”
细节苛刻到什么程度呢?有一场戏,孙柔嘉的宿舍有一把摇椅,扶手是圆的,方鸿渐跟她争执后,要坐到摇椅扶手上去解释。开拍之后,陈道明怎么坐都觉得别扭,说圆扶手坐不住,最好改成平的,不然显得很假。
置景师傅不高兴,说现改怎么来得及?王志华说,没事,我调整一下拍摄顺序,你改这个椅子要多久?最后椅子改了两个小时,改完接着拍。
正因为处处抠细节,才有了成片里那些精彩的对戏。现如今打开《围城》,虽然画质很渣,但每个演员的表演,绝对会让你叹服。
譬如方鸿渐遇到赵辛楣讥讽时,这一声怪笑,以及那笑容突然收敛:
譬如李梅亭这个道貌岸的老色批看见小寡妇时活跃的眼神,和藏不住的邪念:
譬如孙柔嘉婚后听方鸿渐讲话的状态,那眼神里多疑的变化和嘴角流露的情绪:
譬如这帮人在拿到三闾大学寄来的钱后,终于能上街搓饭时的得意和欢乐:
也正因为这些表演足够精彩、到位,观众才能体会到原著里人物的心境,体味到人生中那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的讽刺和伤感。
就像整剧结尾陈道明那段表演,那其实是《围城》开机后的第一场戏。他饰演的方鸿渐一个人走在风声呼啸的街头,心境惨淡,况味悲凉,整个表演传递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奈、苦痛。
木然的脸上,写着哀莫大于心死。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围城里的人想出去”:
一开拍,就演这么一场重头戏。没有对原著和人物的足够理解,是绝对做不到的。
此外,《围城》原著里,有大量的幽默、讽刺、评述,这些内容,不好直接由人物的嘴说出来。黄蜀芹就特意在片中加入了旁白,引入原文,以体现钱钟书的智慧和文采。
念旁白的这位,也不是一般人。
他就是我国著名的配音艺术家,毕克。《尼罗河上的惨案》里的波洛侦探和《追捕》里高仓健演的杜丘,以及80后们熟知的阿凡提,都是他的杰作。
配《围城》的旁白时,他已患癌。这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作品。
钱老先生那些经典语录,经他诙谐的口吻一说,令人回味无穷。
想必当初不少人看了下面这些话,会毫不犹豫地去买一本原著翻翻:
毕克用原文念白讽刺褚慎明夸耀“帮罗素解答问题”这段,堪比吐槽大会了:
07.
整个拍摄过程中,钱钟书、杨绛曾多次去信给黄蜀芹,鼓励她创作。最早见到黄蜀芹时,钱钟书就说,媒介物不同,得到的结果不同,小说、戏剧、诗歌之间各有各的特点,他表示理解、信任,希望她大胆去拍。
得知黄蜀芹因看景撞断小腿,钱钟书也赶紧写信关问,说“尊体过于操劳,未得恢复,愚夫妇均极挂念…惟有祝吉人天相,早日病除,无任大愿。”
这期间,剧组把录像带寄给他和杨绛,两人看了,都觉得电视较之小说没走样,选角、表演很棒。黄蜀芹表示还有遗憾,有许多不足之处。
对此,钱钟书倒没放在心上。
掉了一段书袋回信说:
“对于艺术作品,也许不能要求完善无疵。记得《红楼梦》里史湘云说话‘咬舌子’,脂砚斋评语说什么‘真正的美人方有一陋处,如太真之肥,飞燕之瘦,西施之病’等。外国诗人也说:‘faultlessly faulty , splendidly null’。只有不创作(包括导演、表演、绘画)的人,才会不创作坏东西。”
杨绛也提到,艺术研究院的学者对于电视剧一致好评,甚至有一位学者看了《围城》,因为太高兴,不慎从桌子上笑得摔了下来。
在对原著的风格还原上,钱钟书说:
“我只有感谢、佩服,想不到这部书可以改成这样。许多心理性的东西,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好多语言,都被你们吸收进去了。”
听了这些话,黄蜀芹才感安慰,觉得自己没糟蹋经典。
「黄蜀芹在《围城》海报前」
1990年11月,钱钟书80岁寿辰那天,《围城》播出,引起广泛关注,让许多普通人,知道了钱老的这本大作。最后,电视剧摘下第十一届“飞天奖”长篇电视剧二等奖、优秀导演奖、优秀男主角奖,以及第九届中国电视金鹰奖优秀电视剧奖,成为国剧历史上不可多得的精品。
虽囿于时代局限,如今看《围城》,质感远不比上现在的剧那么光鲜,犹如一间壕气的屋子,甚至有点寒碜,但其内核,却远比当下许多口水剧深邃。可以说没有一处废话,没有一点噱头,完全是怀着一腔诚挚和敬意拍出来的。
开拍之前,黄蜀芹就说过:
“咱们拍这剧,一定要有巨片意识。”
什么叫巨片意识?不是要体量大、集数长,也不是空有华丽的皮囊,所谓巨片,是其思想的深邃、人物的深刻,因为原作所写的人生广度与深度已经充分体现出巨作的意蕴,拍成电视剧,就得把这个意蕴表现好。
一句话,形,囿于经济条件,可以不那么完美,但神,一定要尽善尽美。
如何能把这意蕴拍好?
归根到底,还是那三个字:敬畏心。
08.
诚如黄蜀芹所言,《围城》改剧本花2年,选角花3年,短短10集,拍了整整100天,后来资金不够,制片人张雪村和黄蜀芹去上海市委宣传部申请拨款,谁也没想靠它挣钱,只想做一部精品,这种事,放在今天不可能了。
就像后来《红楼梦》的导演王扶林说的,一部87版《红楼》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请了那么多红学家、民俗学家、古文化学家来做顾问,全国海选青年演员并培训数年,经费全用在服化道和拍摄上,那也是沾了计划经济时代的光。
1992年后,市场意识、投资回报进入文化产品,不可能再那么拍片了。
《红楼梦》倒还好,本身故事性强,话题足,底子厚,能吸引观众看下去。《围城》的一代文学地位,虽然被夏志清教授抬得那么高,可其故事,类似刘震云的《一地鸡毛》,本质上也算是人生的一地鸡毛,放到今天,如果全部按照原本的故事拍,怕真如黄蜀芹说的,看都没看人。
《围城》里有男女情愫,讲的却不是你侬我侬,恋爱不发糖,不是酸就是苦,借爱情的事,拆人性的疮。《围城》里也有事业磨难,讲的却不是化险为夷,全是人与人的勾心斗角,一点社会正能量都没有。全文除了白月光唐晓芙,剩下每个人都有令人生厌的地方,人的软弱、虚荣、阴狠、可笑、自作多情、举棋不定、两面三刀、欺软怕硬、道貌岸然,全都被它点到了。
这样的故事放在今天,如果照原著去拍,剧情只剩下温吞水,一点也不刺激。
如果想吸引更多的观众看,恐怕要让方鸿渐周旋于女人间,再让女人之间互相多搞搞事情,加上赵辛楣、董斜川、曹元朗,弄出个多角恋。但这依然不够看。刨掉爱情,剩下的是学校里的君子小人,剧情上没有一波三折,无引人入胜之处。跟隔壁的婆媳大战、谍战风云、古装穿越相比,可谓毫无胜算。
1990年《围城》播出那年,内地才攒出第一部室内剧《渴望》,看疯了全国老百姓。跟《渴望》比,《围城》收视率已经算寒碜了。经过数十年的光景,普通观众的剧情口味早就被养刁了,更不大能“瞧得上”《围城》的文艺腔。
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谁来演?谁能演好?
陈道明演方鸿渐时30多岁。放眼如今娱乐圈,30出头的一线演员里,能把方鸿渐的懦弱、可笑拿捏精准的演员,我是想不出来。《围城》整部剧的精髓,全在于人以及人与人的互动,光演技这门槛,就要刷掉一大片。
说句不好听的,咱们有些演员,恐怕连把原著读懂、读透的能力都不具备。要他们在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剧情里扎猛子,扎进去就“溺死”了。
所以,或许我们真就再也拍不出第二部《围城》了。
不过,换个角度看,黄蜀芹的《围城》,在80年代那个文化热盛行的时代末尾,在那阵推介经典的潮流中,已经完美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它不但尽可能多地还原了《围城》的幽默、文采和人性洞察,也如孙雄飞期待的那般,让更多普通人了解到了钱钟书的这部小说,这已经足够了。
有这般珠玉在前,或许,我们也不需要第二部《围城》。
更多的趣味,诸君就去原著里找好了。
「全文完,下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