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之心是什么意思_如此甘愿躺平,何以成角儿
丝瓜网小编提示,记得把"隐忍之心是什么意思_如此甘愿躺平,何以成角儿"分享给大家!
章诒和写尚小云,述其台上无论如何劳苦脸面都无汗水,待戏罢卸妆一身汗才畅快流下。看名伶比得上看名伶之戏,梨园光彩往往由大苦大悲堆叠而来,要成角儿就要超凡,行常人之所不能为,感常人之所不能悟,如此方可风华绝代、余情还绕。因而,名伶往事成为作家们笔头的热闹题材。
话剧《主角》海报
话剧《主角》亦由小说改编而来,要将几十万字的长篇压缩在三个小时的表演中确有难度,配角群的精彩独白在压缩时长上居功至伟。开场的皮影戏与胡三元、胡彩香等一众配角的独白别有巧思,既展现了陕地民间风情,营造了借由方言所构建的地域性,又有效地浓缩了小说中大量的长段落描写,将情节发展简易明快地传达给观众。光影明暗之间演员完成上场与退场,借助这一形式减省过场时间,增强了段落之间的紧凑感。
话剧舍弃了小说上、中、下三部的人物主线叙事结构,选择以“戏”裱人。五幕戏接连登场,勾勒女主角的戏曲生涯,戏中戏《杨排风》《白蛇传》《游西湖》《狐仙劫》《梨花雨》对应着女主角易青娥的职业生涯,串起了话剧结构,勾出了情节时间,不失为巧妙的设计。不过这种依托于字幕旁白串起的叙事犹如百家布,虽然拼接段落五彩纷呈,但是缺乏流畅的逻辑。人物的心路历程也缺乏上下连贯,对于未看过原著的观众来说难免有跳脱之感。
既不见自己,也不见众生
但难以理解主角并非是剧作的问题,而是主角自身的问题。
名伶的眼神能勾住观众,因其眼中流转着时代的波涛,但易青娥不能,她既见不到自己,又见不到众生。
唯痴者能为伶,唯痴绝者方可为名伶。所谓痴,是身心的全部投入,是现实与戏剧的浑融,是对戏情戏景的偏执热爱,是以肉身祭戏。易青娥蠢笨且无主心骨,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堂堂一代名角竟然几次三番想要放弃唱戏。或因剧团纷争,或因演出劳累,舞台说放弃便能放弃,毫无敬畏之意、珍惜之情。一个只会练功唱戏而不向往舞台之人何以成角?庄子云,凡外重者内拙。易青娥固然不重外物,但内里也拙,拼命苦练固然可贵却难得慧灵妙韵。《青衣》中的筱燕秋为演《奔月》豁出性命,戏来则生,戏罢便死,戏与生命互相成全,偏执癫狂,方成嫦娥。一戏成,一旦成。戏剧因其自身与现实生活的暧昧关系而引人向往,入戏之时也便是入境之时,台上种种犹如造梦,观者、唱者、演者非得沉浸其中方可得几分游奇境幻梦之感,易青娥不人情练达、洞明世事,如何懂戏?
易青娥不懂人情世故,也不读书进取。秦八娃几次三番嘱其读书,通过阅读来提升对戏的感悟,可是她偏偏看不进去。细数梨园,何曾见过此般?叶盛兰为唱好《监酒令》便通读《西汉演义》,终唱出侯王刘章之风姿;儒伶奚啸伯哪怕在外演出也总是把《辞源》等文史书籍带在身边,为排《范进中举》,几乎把《儒林外史》翻烂。易青娥无先天慧根,又无后天进取之意,也无精神操演。
戏提点不了易青娥,易青娥也难以以己提升戏之品格,因其对戏无痴心。若说痴,唱了一生最后死在戏台上的苟存忠、无论身处何方都惦念着敲鼓的胡三元、远在异国仍念乡音秦腔的米兰、虽被养母拦阻但是坚持练戏的宋雨,哪一个不比易青娥痴?哪一个不比易青娥爱戏?所谓“不疯魔不成活”是通过现实人生中的极致偏执来成全戏台上的光华一瞬隐忍之心是什么意思,是以人之血泪填充戏中角色以此至臻人戏不分之化境,是宁肯以死成全那一幕全情投入的戏。这种痴、这般“疯魔”是迷狂的艺术家品格,散发着崇高风神与癫狂失序之美,是《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是《青衣》中的筱燕秋,是《黑天鹅》中的妮娜·赛耶斯。
只会衰老,不会长大
易青娥是一个毫无成长的角色,她只会衰老,而不会长大。虽然在主角光环的加持下有了无敌的唱戏天赋与观众缘,但她从始至终都是九岩沟中的放羊娃,遇事不决想回家放羊,事业遇挫想回家放羊,失去舞台还是想回家放羊,从未见过如此甘愿躺平的主角。起落、沉浮、兴衰、荣辱都激不起半点心气儿,非得旁人推搡着才继续把戏唱下去。看到网络上那些对她的谩骂,第一反应是痛骂舅舅:“胡三元,你为啥不早些死了呢?把我弄来唱戏……”在易青娥看来,戏不仅不是在她陷入痛苦时拉住她的那股力,还是害她被人痛骂的罪魁祸首。
许鞍华导演的《第一炉香》中有一幕改编极为重要,经此一改,电影与小说原旨彻底背道而驰。小说中薇龙看着满衣橱的华衣丽裳,欢欣无比却陡然惊醒:“这和长三堂子买进一个讨人有什么分别?”薇龙清醒地认识到自我的处境,自此冷冽地一路堕落下去,显出了悲壮苍凉的意味,因而葛薇龙在文学史上独树一帜。但电影中,这句台词由旁观的丫鬟睨儿讲出,“葛薇龙”一词自此从清醒堕落的人生命题沦为马思纯饰演的失足傻白甜,人物失去了成长质变的可能。台词倒也出现在电影中,人物的骨却被抽掉了。这样的败笔设定笼罩着《主角》中的五折戏,易青娥是秦八娃文字拽起来的傀儡隐忍之心是什么意思_如此甘愿躺平,何以成角儿,是忠孝仁义四位师父提起来的布袋人偶,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对自我、对戏剧的领悟洞察,空有主角皮相,却无主角骨相。
戏的价值当然有,但是一直被悬置于易青娥之上,主角不在戏中,戏魂也不在主角身上,何以这样一个人能成为“秦魂”?这种随波逐流、愚钝软弱的风华怎可堪称绝代?堂堂主角,唱了四十年的戏还不知主角为何,要等秦八娃苦心孤诣指点。结尾时强行升华,易青娥被养女宋雨取代,无戏可唱于是扭头回到了九岩乡开始为家乡人民唱戏,崇高昂扬,却缺乏前因后果,理不顺而意不达。
刻板的女性观,来自男性凝视
令人难以理解的还有剧中极其落后的女性观,易青娥一生最执著的事不是成角,而是力证自己是处女,为此甚至搬出了处女膜鉴定书,甚至结婚生子了还在证明自己的贞洁,台下观众难免觉得好笑。也难怪,连《梦华录》这种谈情说爱的言情剧都需要男女主“双洁”,易青娥必须美丽、愚笨,最重要的是必须贞洁,如此才是男性期待的理想女性形象。
曾有论者认为《红楼梦》是《主角》小说文本的古典资源依托,细数其中的梦境虚实与好了悲凉,可是《红楼梦》最动人之处便是“千红一悲,万艳同枯”的描摹及其背后潜隐的悲悯之心,红楼笔触充溢着对大观园女子的爱怜。若说继承,何以《主角》中如此多女性角色却几乎无一可爱之人?易青娥憨头愣脑、冥顽不灵,楚嘉禾阴险狡诈、趋炎附势,呆板隐忍的女一与阴险恶毒的女二,难见对女性的理解与同情。
这种操作同近期上线的新片《金发梦露》如出一辙,将传奇女性压扁搓平,再把她放置在男性想象的框架里,让传奇变得庸俗平凡。在刻板的想象中这位名震好莱坞的金发尤物一生都在寻找“父”、因流产而梦魇、被强暴被蹂躏被践踏,然后在这些创作者人为施加的暴力之后将“她”扶起来,并歌颂她沐浴过苦难的光辉。所谓传奇,在导演看来只有那些不真实的绯闻才足以点亮这位“精神病患者”的一生。为何连死亡都无法扼制导演男性视角下的低俗与不敬?为何倾国倾城的女性连基本的智慧参数都不被允许拥有?为何她必须要成为女儿、成为母亲、成为妻子,却唯独不成为她自己?
《金发梦露》的导演安德鲁·多米尼克表示,“梦露”是他一直以来想要拍摄的题材,“她就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女性偶像,对于男人来说,她是性渴望的对象,是等待英雄去拯救的美人;对于女性而言,她则是女性所遭受的所有不公待遇的化身,是她们的好姐妹,是灰姑娘。我希望将《金发梦露》拍成一个童话故事,梦露就像是迷失在好莱坞丛林中的孤女,成了偶像,却毁了自己。”这段话中的诸多刻板印象与男性凝视成见将“最伟大的女性偶像”几个闪光的大字粉碎,梦露被矮化、被物化、被丑化,被男导演从棺材中掘出来立在摄像机前搔首弄姿、抛出媚眼,展现其作为性对象的无限潜力,然后被摄影机二次杀害,何等讽刺。
传统,不是封建糟粕。今朝戏曲是窥视传统文化的一道帘窗,拨开时人情世景一一浮现。观众珍惜秦腔,期待秦岭山川孕育出的磅礴声律,期待传统文化在浮躁的现代社会绽放出洗涤人心的光华,却难以期待一个被刻板想象框死的主角。(赵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