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历史的文化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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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月17日，编者与本报高级编辑卜金宝一起，到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家乡——河南省南阳市采访“邓州编外雷锋团”先进事迹，并到他居住的小院采访了他。谈到南阳为什么会出现“南阳好人多现象”，二月河先生从地域历史文化的传承角度进行了分析。去年，他又把自己的思考写成文字寄了过来，这是让人始料未及的。如今，二月河先生已经去世，我们把他的这篇遗作发表出来，读者可以从中看到他厚重的历史知识积累和深刻的思想认识。

——编者

有位记者来问：“南阳人因何这般仁善？”我思虑了一下，说道：“你说的是聪明吧？聪明人举事从来都是以仁善为本，仁善为先的。”南阳人从少小开始读书做事，先于一切的是“学习”二字，家有升米，甚至连升米也不经支撑，仍将学习放在首位是南阳人的特色。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求亲戚靠朋友也还要读书，上好学校，读书成名，做好事不求回报，这就是南阳人。他的聪明是冠冕之词，而非“仁善”。

起初我也不大懂得，说仁善，说聪明，有这么大的文化界定和区分？后来读了一点书，逐渐地了解一些历史后才多少明白了些个。

这要归功于南阳这地方的地理优势，天使其然而不得不然。南阳这地方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也称为“四战之地”。当年刘邦从南阳西出武关，想把驻军留下看守后路，谋臣张良说道：“西出武关只能取胜挺进，您这个主意当然是好，一旦失利，南阳守军叛变断了我们后路，后果不堪设想！”汉高祖听懂了他的意思，便把南阳守军全部更换成自己的嫡系，才继而西进——张良的这个话就是据此而言的。

昔日秦始皇统一中国，他看准了的也是南阳这一条，下令：“遣天下不规之民于南阳。”

把“不老实的民众”集中在南阳，秦始皇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但这话是《南阳志》里的，不会有假。

所谓的“不规之民”，据我看，一种是六国被灭的贵族子弟，一种是各色儒生和读书说文的穷书生，再一种是那些测字、算卦、奇门的三教九流人士、手工艺者……集中到南阳，有事你与列国不便于呼应造反，这地方一攻便垮，造什么反？关在一起还好管理，是个天造地设的人间特居之地。不管我们后人怎么想，秦始皇他就是这样想、这样做的，“南阳郡”就是这么设的。

但这群人其实是六国灭亡前最后的一批天下人才和英才，都集中到南阳，加上南阳原本就具有的较好的工业基础、农业水平和冶铁能力，诸此种种和人才都集中融汇一处，这就是“文化融合”的优势。

一次还不够，南阳还有第二次文化融合，这就是东汉。东汉开国皇帝光武帝刘秀，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位心地比较善良仁厚的君主，他的家原本在湖北枣阳，刘秀随哥哥刘縯在南阳做米行生意，这就是刘家集团的最早雏形，在外人心目中，人们都把刘縯奉为“老天”，看刘秀也只是因为他是大哥的亲弟弟而另加青目。

昆阳之战就发生在南阳叶县，刘秀指挥九千人打败了四十万围军——刘縯被害，一下子人们的目光变了，原来堂堂的命世之主是这么个文弱内秀的小伙子呀，“怯小敌不怯大敌”呀，“内敛而外强”呀，“天降英才”呀，诸如此类的话渐渐都加在刘秀的头上。

刘秀就是这样走上登龙之路的，这中间过程很复杂，但总体原因大约便是“这”。

中国历史上，历来开国君主喜爱用战争体制介入行政管理。比如军长，打下天下之后，一般就是省长；师长呢，就去当地区的末员之类，以此类推。这样做的好处是不会屈才，用人时上头对干部熟知。刘秀则不取此法，他的做法在历史上叫“职以授能，爵以赏功”。你是军长、师长，能打仗不见得会行政管理、民政财务等等，你有功我把爵位赏给你享福去，民事职务在民间读书人中间另行选拔，这叫“职以授能”，刘秀的用人招数大抵如此罢。跟着他有功的人叫“功臣”，胜利之后要赏爵位，封到南阳去享受俸禄工资。这样就把南阳变成了他的“老干部集中地”，南阳“一个郡”的公侯将相宅第连云。李白《南都行》称“高楼对紫陌，甲第连青山”，说的就是这档子事。

这些人在南阳位高势重供俸待遇高，又闲来无事干什么？那就拼命享受，造坟修墓，花天酒地逍遥人生。南阳拥有众多汉墓群，汉画馆里的汉画像石大致都是那个时代的产物。这样就会拥有新的人才市场，各地的能工巧匠、雕刻师、小手工艺者等再次集中过来，形成南阳历史上的第二次人为的人才交流，南阳的经济再次暴涨，成为全国的工艺、科技中心，成为旅游中心，就是因为刘秀的这个想法！南阳的社会知名度甚至超越首都洛阳，“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宛还在洛阳前头！

从唐宋之后这种盛况就不再了，因为从古到今刘秀只有一个，他这样思维的皇帝也甚寥寥。

南阳从隋唐之后不但辉煌不再，随着云梦的开通，内陆规模的增大，南阳的生产力日渐衰落，板结下来，就成了现今这样含着苍蝇、蜘蛛、蝎子的琥珀——贵重是贵重，但从重要现实意义上说，大致是没有。

南阳古称“宛”，这里谈的都是“宛”地的事。

什么叫“宛”？你把吃饭的碗翻过来，那样的形态就叫“宛”，一个开阔地里的凸出地儿，上面还有一块平凹地，这地方就叫“宛”，地方并不显赫；当年刘秀时在天下，雄踞虎视，出现了辉耀于世的时势英雄——张仲景、张衡，后来的诸葛亮都是这么一回事，是世界文化盛地才能涌现的世界名人——出现在南阳这么个地方。向北为伏牛山，向东向南是云梦大沼泽，只有一条路向西向南，扼守在南阳。

虽然说时代一去不复返，南阳人毕竟是聪明过人。人一旦聪明，再变糊涂便不是件容易事。当年毛主席向全党推荐了一部书叫《不怕鬼的故事》，头一篇便是《宋定伯卖鬼》。说的是南阳人宋定伯进城遇鬼，人鬼纠缠，鬼欲搏宋定伯，宋定伯从容应对，鬼后来变成一只羊，被宋定伯出售得钱三百文——南阳人聪明，聪明得连鬼都卖掉了，了得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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