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卫民：透过这扇车窗， 呈现一部丰富的中国当代风景影像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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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在六月下旬联系“Thomas看看世界”储卫民的时候，他正在路上，还在朋友圈分享着近期在新疆库车红山石林的照片：“作为一名环游过世界的风光摄影师，我认为红山石林是世界顶级的自然风景资源……”

　　正如自己的账号名称一样，“看看世界”就是储卫民主要的工作和生活。在他的经历中，可以感受到令很多人羡慕的人生，“90后户外摄影师，擅长风光、旅行、生活方式类摄影；拍遍了全球30多个国家和200多个城市；获得2019年美国国家地理摄影大赛全球总冠军；入选2019福布斯中国30岁以下精英榜；荷赛奖得主；被圈内人士称为‘托神’……”

　　5月底，储卫民在网络上发布了最新的拍摄项目“火车看中国”，再度引起网友关注。他通过火车车窗拍摄了青藏铁路沿线风景，不仅有戈壁、湖泊、野生动物，还有公路、风力发电厂、信号塔、密集的防沙网墙等，储卫民认为这些现代建筑和科技，才最能体现当地中国独有的风景。这一系列作品，让不少网友感叹着“一年四季，从南到北，祖国河山好风光”“安静但又意味深长，窗外犹如流动的油画”“公路光缆、防沙网墙、4G信号塔，都是靠着无数中国人的双手建设起来的”……同时，储卫民还邀请网友一同分享他们自己在火车上拍下的中国风景。

　　也正是因为看到“火车看中国”系列作品，让我想要采访储卫民。直到7月初，储卫民结束了拍摄行程回到重庆老家，我才得以听到他讲述的人生故事：放弃高薪的程序员职位，做足准备成为专职摄影师；为了拍摄参赛作品，在-40℃的环境里一直等待；三年中乘坐了20余次全程28小时的青藏铁路拍摄“火车看中国”……

　　青藏铁路线上的风力发电厂|只有在当代的中国，才能通过铁路看到如此丰富的景观

　　2020年8月，储卫民在一次拍摄中看到了独属于中国的当代风景，才找到心中困惑已久的答案。

　　在此之前，储卫民常常拍摄如黄山、桂林以及新疆等地为人熟知的风景，然而当他面对那些千百年未曾改变的景观时，内心总有疑问：在拍摄风景时，如何通过某种方式，去展现中国独有的时代变化？

　　从青海西宁坐火车前往格尔木的旅途上，储卫民得到了不一样的答案。“我以为我会看到想象中的戈壁风光，一望无际。结果完全打破了我的认知，我看到的景观不只是千年的西北戈壁，还有当代的设施，比如风力发电厂、化工厂还有各种防沙网，这样的组合非常能够体现时间性的差异，也可以体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储卫民描述着。

　　储卫民经过一番搜索查阅，了解到中国是火车客运里程最长的国家，通过火车可以看到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也可以看到云南的热带森林，不同样貌的景观都可以在乘坐火车时观看。自那时起，储卫民开始计划透过火车拍摄中国景观，并深感只有在当代的中国，才能通过铁路看到如此丰富的景观，“但这是一个宏大的计划，只能一步步在执行中实现。”

　　最终，储卫民选择乘坐青藏铁路拍摄沿途风景，三年之中，他先后乘坐了20余次全程28小时的青藏铁路。“我需要反复寻找最佳拍摄点，前几次是事先‘踩点’，通过地图研究列车会途经哪些湖泊、化工厂或者是荒漠戈壁。比如同样拍摄措那湖，在地图上可以看到哪些途经点离湖较近，哪些可以取远景。”同时，储卫民还遇到了摄影技巧上的挑战，经过不断摸索尝试，他最终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经验。“车窗玻璃总是有反光，而且火车内外的光线差异很大。我要把镜头紧挨着车窗，镜头外再用胶皮罩遮起来，拍出来就没有反光。同时，由于火车的速度很快，我在抓拍的时候都是用1/500秒或1/1000秒的快门，感光度也要调得很高。”他分享道。

　　对于储卫民而言，每次乘坐青藏铁路并不轻松，尽管并非全程都要处于拍摄状态，但他也要时刻准备举起相机，随时按下快门。每次都是一连拍下十几张照片，才可能出现一个最佳时机。比如经过措那湖时，空中恰好有一只飞鸟，储卫民赶紧按下快门，留下了一个非常独特的瞬间，这张偶得的照片背后，是储卫民早已拍摄了成千上万张的湖面素材所积累出的经验。他笑言这样拍摄“很费快门”。

　　平衡车上的修路工人|按下快门的瞬间会收获意想不到的画面，也可能有“漏网之鱼”

　　不过，狂按快门也在不经意间让储卫民收获了意想不到的画面。其中一张里，车厢内堆积着行李箱，窗外则是蓝天白云和山丘，路上有一名修路工人，站在平衡车上。“在后期整理图片的时候，我才看到这张，当时感觉非常惊讶，它打破了我对修路场景的想象。现在网友常说的‘基建狂魔’确实是具有机械化、现代化的景象。”当在网上搜索这段修路工程时，储卫民发现这段高速公路是雅叶高速，即四川雅安至新疆叶城的一段高速，它横跨了整个西藏。

　　5月底，储卫民发布了在青藏铁路一段旅途中拍摄的作品，总共挑出来60余张照片。这次挑选作品的过程是一份令他头疼的工作，“我拍摄的原片素材已经积累到了10万张，所以每次整理和挑选图片都是非常大的工作量，真是‘千挑万选’。比如我要选择可以展现雅叶高速的修路场景，就拍了许多含有吊车、压路机等机械设备的精彩画面。但是反复对比之后，我还是认为平衡车上的修路工人最具有代表性，这也是我在这一系列中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虽然储卫民在青藏铁路上从不关掉相机，时刻准备拍摄，但仍然会有“漏网之鱼”。他曾观看过关于青藏铁路的纪录片，得知青藏铁路的噪声很小，并且在建设铁路时工程师还设计了许多桥洞，确保藏羚羊可以安全通过。看了许多摄影师拍摄藏羚羊的作品，储卫民一直希望能够在青藏铁路上拍摄藏羚羊。

　　2020年秋天，储卫民在第二次乘坐青藏铁路时，便近距离地看到了藏羚羊。“看到藏羚羊的时候，我非常惊讶，它离火车特别近，只有十几米的距离，有着很悠闲的姿势。但是我正要举起相机拍摄的时候，它已经跑到了火车后面。我错过了一次绝佳的拍摄时机。”储卫民回忆道。

　　此后，他不断研究如何可以拍摄到藏羚羊，经过反复尝试，储卫民发现，列车经过可可西里无人区的几段路以及唐古拉山口的某些路上可以见到更多的野生动物，因此见到藏羚羊的几率更大。“不仅要研究地理，还要知道藏羚羊的特点，需要分辨出藏羚羊与藏原羚或是藏野驴的区别，才能准确拍到藏羚羊。”储卫民解释道。经过两年的等待，储卫民再次见到了藏羚羊，“在唐古拉山口拍到了它与火车同框的场景，终于满足了我的愿望”。

　　无独有偶，储卫民在去年曾遇到了身着盛装、打扮华丽的藏民，火车快速驶过的一个瞬间，储卫民错过了这一场景。“当时是藏历春节，他们在庆祝节日。直到现在我都再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画面了。”储卫民万分遗憾。

　　没有被PS修掉的饮料瓶|将车窗内外的景物有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形成视觉上的呼应

　　许多网友看到储卫民拍摄的“火车看中国”系列作品后，评论道“每一帧都是一幅画”“很有故事感”“安静又意味深长”……储卫民能够制造“故事感”的照片，同样有一份技巧——将车窗内外的景物有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形成视觉上的呼应。因此，储卫民的拍摄可以分为两种模式，25%的作品是直接拍摄完成，75%的作品是将拍摄的两个部分，即车窗内的画面和车窗外的风景拼接在一起。

　　“有时候我会先拍车窗外的风景，然后再去抓拍一些会与之产生联系的车窗内的画面，在后期制作时，我会留出自己的创作空间，将二者有机地组合在一起。之所以采取这种拍摄方式，一方面是因为技术原因，为了保证曝光度，我会谨慎一些。另一方面我不希望车窗内外是完全分割的两个画面，车窗不能只成为纯粹的一个画框。”储卫民解释道，同时他会遵循纪实摄影的规范，他补充道：“当然，我必须保证所选的两个部分的画面是同一天、同一车次、同一路段的。我不可能将西藏或是青海的景象任意组合。”

　　一次，储卫民正好抓拍到了车窗外的一道彩虹，彩虹下是西藏的新农村，村庄中还飘着一面五星红旗。拍完之后，储卫民就在构思如何找到合适的火车内景与其组合在一起，于是他开始在火车里面游走，寻找相关元素。当储卫民走到两节车厢交界处时，他看到了堆放的行李箱上挂着一条彩色丝带，另一个行李上面放着一顶带着小红花的帽子。储卫民立刻拍下了这个画面，他认为小红花与红旗相呼应，彩色丝带与外面的彩虹形成联系，如此可以形成关联。

　　这样的元素组合给了储卫民很多的创作空间。他曾在青藏铁路的餐车上，点过一份红烧牛腩套餐。“菜品还挺丰富，那时我想刚刚好像看到窗外有一些牦牛和羊经过，所以我在那个窗户边用手机拍了一张。最后呈现出来的是车窗内是我的红烧牛腩套餐，车厢外则是一群悠闲吃草的牦牛，增加了一些趣味性。”储卫民笑道。

　　有网友曾对一张火车窗边都是饮料瓶的照片发出疑问：“为什么不把这些饮料瓶移开或者后期修掉？”其实，没有被PS修掉的饮料瓶同样是储卫民对视觉元素的一次设计。当时，储卫民看到火车上一名身着民族特色服饰的游客，游客正在望向窗外，窗外是一片桃花，桌子上摆了大小不同的各种饮料瓶。储卫民故意把这些饮料瓶全部都拍了下来，他认为这种“以小见大”的细节，展现出便利的交通将这些饮料运到当地，体现了当地传统与现代文化的融合与变化。

　　走出大厦的格子间|不想再当程序员，专心磨炼摄影技术，成为知名摄影博主

　　其实，成为专业摄影师之前，储卫民做着与户外摄影有着天差地别的工作。谈起最初拿起相机的经历，曾经的储卫民从未想象过现在的生活。

　　若按照专业分类，储卫民学习的是计算机专业，是一个标准的理科生。2009年，他考入西安交通大学，学习半年后，又到新加坡理工大学学习计算机。其间，储卫民参加了学校摄影社团，将摄影作为爱好。持续一年之后，他开始将户外运动与摄影相结合。

　　“2011年，我去德国慕尼黑留学，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户外运动，去了阿尔卑斯山和国王湖徒步，那时是冬天，有很深的积雪。我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任何专业的装备，穿着牛仔裤、平常穿的鞋子，背着书包就去徒步了。结果我的脚完全湿透，但却被美景和户外的氛围深深吸引，这激发了我对户外旅行的兴趣。”储卫民回忆道，他笑言最初的旅行状态就像现在网络流行的“特种兵式”行程，一张七天的欧铁通票，储卫民竟然打卡了德国的15座城市，“每天早上四五点起床坐火车去一个城市，晚上再坐火车到另一个城市。”为了可以留住眼前的景色，储卫民再次拿起了相机。

　　三年后，储卫民大学毕业，在新加坡的一家银行做软件工程师。可是，从户外旅行到繁华的金融区格子间，储卫民的内心总是抗拒着，认为这份工作“按部就班，没有挑战”。尽管如此，他没有脑门一热就辞职，而是一边工作，一边计划着自己的摄影师之路。在储卫民看来，想要成为真正的摄影师，必须磨练摄影技术。于是，工作时间以外，只要下班回家或是周末休息，储卫民都会上网学习各种摄影教程，看摄影专业参考书，还报名摄影课程。每逢休年假，储卫民都要计划着去巴基斯坦、印度尼西亚等“非热门”国家或地区拍摄作品，与此同时，他开始在网上经营账号，发布自己的摄影作品。

　　“我工作了三年，也经营了三年的自媒体账号。2017年时，我已经有了十万粉丝。那时候，我已经开始通过带摄影团和一些厂商合作，有了收入来源。这让我感觉辞职后可以有收入上的保障。所以我才决定辞职，成为一个全职摄影师。”储卫民讲道。

　　储卫民在辞职时给了自己一个期限，“两年之内，如果做全职摄影师磕磕绊绊的话，便果断放弃，回去继续干程序员。”不过，在辞职的第二个月，储卫民就组织了去巴基斯坦的摄影团，让他有了更多的信心。在此期间，他一直积累着作品，并探索自己的摄影风格和题材，多以拍摄雪山极地的自然景观为主，探寻鲜为人知的地方以及非大众关注的题材。

　　格陵兰岛的冬天|在-40℃的环境蹲守动人瞬间，拿下摄影比赛全球总冠军

　　成为专职摄影师之后，储卫民不再“特种兵式”打卡国家或城市，而是会在喜欢的地方多待一段时间，深入体验当地的生活，也会给创作带来灵感。

　　2017年8月，储卫民第一次到达格陵兰岛，一待便是三个月。其中有一半的时间，他与朋友在南部峡湾无人区拍摄。储卫民收获了独特的峡湾、冰山等自然风景。“第二次再去格陵兰岛，仍旧拍了自然风光。但是我后来发现，当地的建筑也非常有特色，不过正值夏天，拍出来的画面有许多杂草，还有各式各样的雨具，看起来比较杂乱。因此，我认为应该冬天再去格陵兰岛拍摄城镇。”储卫民分析道。

　　2019年3月，在格陵兰岛一年中最冷的时期，储卫民前往在北极圈内300公里的乌佩纳维克镇。实际上，拍摄乌佩纳维克镇纯属偶然，储卫民原本想去格陵兰岛最北的城镇，但由于天气原因只能被迫停留在乌佩纳维克镇。“我每天都去街上找景拍摄，直到倒数第二天，我找到了机场山坡上的一个机位。在那里可以看到远处冰冻的大海，地面斜坡上有着五颜六色的小房子，不同的颜色代表着房子不同的建筑功能，这是他们当地独特的风格。”

　　不过，储卫民认为这一画面缺少了“人”的元素，因此他一直站在山坡上等待着行人进入画面。尽管等待是摄影师的家常便饭，但是在-40℃的环境中等待了两个小时，让储卫民感觉几乎全身都“冻透了”。最终，远方慢慢走来了一家三口，储卫民赶紧调好参数，抓拍下这一瞬间。“在全部都是冰冻的环境中，作品画面看起来会让人觉得极端寒冷，但又让人觉得温暖，一方面是灯光的暖色调，另一个重要因素是路过的一家三口，这是一个决定性的瞬间。”储卫民解释道。

　　这张《格陵兰岛的冬天》参加了2019年国家地理旅行摄影大赛，作品打动了评委，储卫民不仅拿下了城市组一等奖，同时击败了自然组、人物组的小组选手，成为这一比赛的全球总冠军。

　　一直在路上的储卫民，计划在今年7月底再次前往北欧拍摄。此外，他还在分享着自己近期拍摄的中国风景。储卫民多次提及的“宏大的计划”——“火车看中国”，仍在一步步执行当中。截至目前，储卫民已经拍摄了兰新、成渝、京张、青藏等铁路线，他还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投稿活动“火车看中国”，邀请网友分享他们拍摄的“火车车窗外的中国”，共同展现独特视角下的中国风景。储卫民希望透过火车车窗，可以呈现一部丰富的中国当代风景影像长卷。

　　文/本报记者 韩世容（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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