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5小时、互动2分钟,与玲娜贝儿拥抱背后

导读: 3月26日,记者来到上海迪士尼乐园排队体验了一次与玲娜贝儿的互动,感受到了现场的粉色泡泡,也听到不少游客与玲娜贝儿之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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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顶流小狐狸,剔透的蓝色眼睛专注地盯着你……在2分钟的时间里,玲娜贝儿专属于你。

这是你应得的。被闹钟从周末的清晨5点半喊醒,坐上首班地铁马不停蹄地冲进乐园,再排上5个多小时的队,换来2分钟互动和一份合影。难得有如此近的距离,细节被放大,你们之间近到能辨认出它紫色小裙子上有类似扎染的工艺,狐狸的粉毛也如传言被“薅”得没那么油光滑亮了,一米六左右的娇小个子,显得脑袋有些大。

玲娜贝儿张开手臂,等待与游客拥抱。本文图片 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邹佳雯 图

愣神的间隙,小狐狸已向你友好地招手摇摆起来。一时间,你将年龄和现实世界抛在脑后,牵手、撒娇、像朋友一样扎实地拥抱,童话世界的任意门从她怀中打开,你一脚踏了进去。

3月6日,上海迪士尼官方宣布,迪士尼朋友互动体验正式回归,疫情三年后,游客们重新可以上前与玩偶“贴贴”了。社交平台上,人们晒出大量与迪士尼朋友们拥抱、倾诉、合照的故事。而作为2021年诞生的“顶流”,首次开放互动的玲娜贝儿受到了更疯狂的“追捧”,互动一度有了竞速的意味——比谁起得更早、比谁开园后跑得更快,以此更早拥抱。

异见随之四起,粉丝与互动游客各论各的快乐,网上却也不乏不理解的声音:“不就是人偶吗?闲的吗?”

3月26日,记者来到上海迪士尼乐园排队体验了一次与玲娜贝儿的互动,感受到了现场的粉色泡泡,也听到不少游客与玲娜贝儿之间的故事。目之所及,是人们和小狐狸各出奇招、彼此逗趣,是有人被拥抱后红了眼眶甚至泪流不止,是有人不满足于互动,花一整天时间“蹲”小狐狸出现的地方:“上下班”、“早操”、花车、“擦栏杆”、彩色庆典……

玲娜贝儿“擦栏杆”

视线之外,童话世界不用货币,真实世界却难逃现实与欲望。

小狐狸的高身价也引来各方虎视眈眈,有人拍视频赚取流量,也有人用规则、时间和一点运气,掌握真金白银的“财富密码”——比如,抽中特选商品购买权后,年卡用户可用399元购得原价499元的M码玲娜贝儿玩偶(粉丝称为“M贝”),用原价卖出都有赚头,不少还会选择溢点价——玲娜贝儿在全国的拥趸者众,仍有市场存量。值得一提的是,转卖商品的人中,不少是迪士尼和玲娜贝儿的铁粉,喜爱与利益将他们与小狐狸捆绑更深。

爱,治愈,欲望,猎奇,空虚,在童话世界外,人们有各自的故事。

心甘情愿的“辛苦”

对不少人而言,与玲娜贝儿互动有治愈人的魔力,这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早起、冲刺、排队、消费。

3月6日上午,上海迪士尼官方宣布,迪士尼朋友互动体验正式回归,疫情三年后,游客们重新可以上前与玩偶“贴贴”了。

玲娜贝儿与游客拥抱

作为2021年9月才诞生在上海迪士尼的达菲家族新成员,拥有超高人气的小狐狸玲娜贝儿首次开放了互动。据有关报道,早在2021年只能隔着黄线相望时,互动的队伍动辄就要排上2小时。此番可以触摸到真实的小狐狸,人们更显振奋。

突如其来的官宣,让女孩薇薇成为第一个抱到玲娜贝儿的幸运儿。这天是周一,开放互动的消息放出的八点半,她正在迪士尼丰盛堂和很多人一起接玲娜贝儿“上班”。突然,她看到玲娜贝儿歪着脑袋,向她伸手“求抱抱”,一瞬间的头脑空白后,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冲上前,第一个扑进了小狐狸的怀抱。

“双手从她的胳膊穿过,像抱了一只小小胖胖的猫。”在谷雨实验室对其的采访中,薇薇这样形容,“软软乎乎,非常温暖,就和我想象的一样。”

消息铺天盖地地传出去,天南海北的游客赶来乐园。最开始的几日,早晨八点以前互动客流便排满,这也迫使有些“卷”的游客凌晨2点多便蹲在园外排队;不少一日票的游客不得不多花百来元买早享票,争取早一个小时冲进乐园。因为互动人数“爆棚”,小狐狸不得不开始“加班”,3月13日前后,其下班时间从原本的下午挪到晚上8点多。

等待接玲娜贝儿“下班”的游客

更多的人能排上互动了,但排队时间动辄便达五六小时,在小红书等社交平台,开始出现大量“先到先得”的经验:七点半以前一定要到,排到“早享”进来,尽量不要带包避免安检,验票入园后,向着丰盛堂部落屋的方向,跑!

玲娜贝儿张开手臂迎接互动者

等待见面的时间

3月26日,带着提前购好的一日票和早享卡,记者坐上了通往上海迪士尼度假区的11号线首班地铁。

这是一个周日的清晨,意料之中,从市中心的站点开始已无座位,环顾车厢,可“捕捉到”玩偶、背包、毛毯等玲娜贝儿的周边。不少人的脸上有没睡醒的神色,直到“终点站,迪士尼”。下车时,有人开始小步奔跑。

时间记录开启。

7:08出站,7:13抵达乐园入口,7:22通过安检,7:27刷票通过,7:32进入互动队伍。牵到玲娜贝儿的粉色手掌,已是五个多小时后的12:46。

3月26日早晨七时许,人们进门开始冲刺。

其间,年卡用户单成一排,进园更快。一日票的队伍排得长些,但行进速度尚可,队伍中有不少带着孩子来的父母。乐园音乐声已经扬起,甫一进门,记者跟着不少人开始冲刺。

不想这其中很多是“假想敌”,奔跑着去排热门项目及其他迪士尼伙伴互动的也大有人在。发现这一点后,记者稍微放慢了点脚步,到丰盛堂部落屋的玲娜贝儿互动点时,成了早享卡里倒数第三组抵达的。工作人员友情提醒:“你的位置排到互动要大概四个小时。”另有工作人员表示,在记者前面排队的约有90人。到8:20左右,没有购买早享卡的“大军”开始抵达现场。

3月26日早晨七点半左右,丰盛堂外排队的游客。

3月26日上午,玲娜贝儿互动点排队队伍

等待与玲娜贝儿互动的队伍。

8:30,人群发出骚动。“宝贝”“贝儿”的叫声先一步传出,其后穿着淡紫色小裙子的小狐狸,扬着粉嘟嘟的爪子、摇着大大的狐狸尾巴从商店的木门走出。玲娜贝儿上班了。

从鳄鱼池外的E区到有暖气的木棚下C区,再到商店门口的B区,最后是玲娜贝儿面前的A区,队伍缓缓挪动。排队的大部分时间看不到小狐狸,但有关它的话题,足以撑满人们等待与其见面的数个小时。

“不要谈工作”

方蒙拎着一只装有M贝的迪士尼蓝色商品袋,叫小狐狸“女儿”,给它穿从网上购得的粗呢裙装。这本是童装,对玩偶没那么合身,狐狸的大尾巴还有些卡裙子,相比之下不少专门定制的服装会给尾巴留个洞——方蒙觉得还是这件新裙子更漂亮些。等待的间隙,这位“狐狸爸爸”不时把玩偶拿出来捋一捋毛、整一整裙子。

“我可以抱抱它吗?”盯着看了会儿,方蒙背后的女孩尝试开口,得到允诺后,她和伙伴兴奋地抱着M贝拍了好一会儿照,动作小心。

两个女孩一个头戴星黛露发箍,一个身背达菲背包,她们喜欢包括玲娜贝儿在内的好几位迪士尼人物,但因为不常住上海,赶来的这个周末,她们决定分出半天时间,打卡“玲娜贝儿”这项迪士尼最热门的项目。

游客举着玲娜贝儿,在花树下拍照

话题很自然地展开,前后的人一起加入了“群聊”。大家分享着关于玲娜贝儿的种种见闻,“堆堆、野七、小九(粉丝给予不同玲娜贝儿演职人员的称呼),上次热搜事件他们针对的内胆是哪一只啊?”“有的人也不是真心来排,就是要拍视频给自己账号引流,然后卖货。没办法,贝儿流量就是高啊。”“一会儿怎么互动?很简单的,实在不行你就夸它漂亮,再和它抱抱、拍拍照就好啦。”

聊着聊着,有人说起工作,被旁人笑着地打断:“哎呀,在地球上最快乐的地方不要谈工作。”她们转而聊起年卡,“最近停了年卡,不然常住上海的话还是年卡划算啊。”有从外地来的女生说,“工作累了就过来逛逛,多解压啊。”

方蒙作为迪士尼铁粉,分享了最多的“追星”经验。闲谈中他说,一套玩偶的衣服花了两百多元,“养女儿么,就是要舍得花钱的”。他翻出相册,展示家中防尘柜里所有款式的玲娜贝儿,不同大小,一款不漏。需要抽种签才能购得的M贝也有好几只,被打扮上了不同的定制服装,“不同人家养出来的女儿是不一样呀。”方蒙背后的女孩笑着感慨——队伍前后还有几人抱着M贝,有穿汉服、纱裙、衣裤的,一样的玩偶由此显出不同的气质。

方蒙35岁,上海本地人,家住普陀区,做二休二的工作,让他有不少时间可以来迪士尼转。“空虚了就会过来,一周一次是有的,什么都不做也开心。无限钻石卡年卡很划算,我刷个脸就能进来。”方蒙说,这里还有很多和他一样喜爱玲娜贝儿的“爸爸妈妈”,有的住得近,有的工作时间弹性,都常来迪士尼,也成为了彼此的朋友。因为不会赶场排队玩项目,纯粹是感受乐园氛围、看“女儿”或者抽特选商品的签,他们到这里的心态很放松。

有时间的话,他们还会在花车巡游的过程中抱团为小狐狸应援。庞大的花车缓缓驶过乐园大道,他们大声喊着玲娜贝儿的名字,夹道将小狐狸的公仔举过头顶,随着音乐齐齐摆成一片粉色的海浪。小狐狸常有感应,蹦蹦跳跳挥挥手,或再来击个掌,一种盛大的快乐便感染他们许久。

花车巡游开始前,游客们等在道边。为了有更好的位置,他们要提前到此地。

花车巡游中,游客们举起手中的玲娜贝儿

能拥抱的快乐是加倍的。上海迪士尼官宣互动来得突然,方蒙没能在头一天过来,第二日他排队6小时得到了互动机会,“你自己抱到就知道了,很软很舒服,太可爱了。”方蒙笑着说,每次给小狐狸买新裙子,他就想着带过来给它看看抱抱,逗它开心。

有次花车巡游时,他举起一只穿着樱木花道服装的玲娜贝儿公仔,被小狐狸看到,它戳戳一边的迪士尼人物可琦安一起来看,然后做出一个投篮动作回应了方蒙。

那个瞬间,“老父亲”的心被狠狠击中。

“像做梦一样”

队伍缓缓挪动,玲娜贝儿近在眼前。小狐狸大约互动20到30分钟休息一次,过10分钟再回到工作岗位,途中穿过商品区,粉丝们称这个过程为“上下班”。可以不排长队而进行短暂的互动,这对不少游客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们等在它经过的路上,举着手机,伸出手,小狐狸一路跑过来,呼啦啦地挨个扫过他们的手掌,所到之处,惊笑连连。

排队互动则拥有最多2分钟的专属时间。可以单人,也可与朋友或前后游客成组一起互动。不少游客做了充分的准备,大家大多打扮得梦幻可爱,如穿玲娜贝儿的服装、披着毯子,还有很多游客带上自己打扮好的玲娜贝儿玩偶,摆在互动区的置物架上,指给小狐狸看。

游客带着自己装扮的玲娜贝儿

当然也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奇招,如带别的玩偶逗她惹她吃醋,带上一套神秘的礼物、打开发现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或是戴着夸张的头套装作自己是外星人……他们喜欢看玲娜贝儿的反应,被拍成视频后是一种留念,也易于与外界分享。

小狐狸很好地消化了这些,甜甜地拥抱、歪脑袋、点头;不过,它越“野”越“叛逆”,大家就越兴奋。在现场和社交平台上的大量视频里,它会对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试卷无语地摊手,会在兴奋时掀起自己的小裙子,说它肚子大它就捂紧耳朵,还会把互动者向它展示的玩偶佯装拿走、再被“饲养员”拉回来。在广泛传播的“二创”视频里,人们为它的心理活动配上音,“真想把你扔进鳄鱼池”“你听听这是人话吗?”“小狐狸受不了这种苦”。

3月26日中午12时40分许,方蒙抱着穿着裙装的M贝来到了小狐狸面前。他告诉玲娜贝儿,之前“挑内胆”的热搜他看到了,感受到了小狐狸的委屈,希望它不要放在心上。小狐狸捧捧脑袋又点点头,和方蒙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方蒙申请亲它,小狐狸又淘气起来,佯装不允又很快妥协,侧脸让方蒙轻轻挨一下。照片定格,成了方蒙的新头像。

小匡告诉记者,在玲娜贝儿以前,她最喜欢迪士尼里同样走“淘气挂”的奇奇蒂蒂,因为“好玩”,它们也有大量互动者。玲娜贝儿2021年刚登陆上海迪士尼时,小匡感觉它“文文静静”,没太在意,直到不久后,她突然刷到小狐狸“放飞”的视频,打破刻板印象。从江苏赶来一探究竟后,小匡从此对它一发不可收拾。

3月26日,是玲娜贝儿开放互动后小匡首次来到上海迪士尼。她握着玲娜贝儿的手,说不太出话,嘴角有控制不住的笑,没说几句,就开始了拥抱、自拍、拍照的常规步骤。不到2分钟的时间,小匡下场了,眼眶泛红。

“好像没发挥好,”她吸着鼻子笑,“也不知道怎么了,像做梦一样。”

喜爱与利益的捆绑

今年3月,红色小熊猫“美美”把全球首秀放在了上海迪士尼乐园。“‘新人’美美会成为新顶流吗?”成为不少人心中的疑问。但更多人心中已有确定的答案:玲娜贝儿仍是不可替代的。

“近几年来,在年轻人一代中,‘萌’文化盛行,玲娜贝儿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上海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广告学系副教授邬盛根曾向媒体分析,迪士尼推出的人物形象迎合了时代的需求,正中年轻人下怀。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副院长李双龙则认为,玲娜贝儿不仅被网友当作一个玩偶,而是一个“拟人化”的存在,满足了粉丝的期待,让粉丝过了一把“养成”的瘾。

粉丝小贾向记者分析,虽然没有作品,但玲娜贝儿“长相可爱、性格鲜明、人设清晰”,营业互动就像是她的作品,且在碎片化的传播时代,这种“作品”能得到更快速的传播。而身处其中的粉丝,捧哏逗哏一样地与之互动,确有“沉浸式”的体验。

“出道”一年半来,随着玲娜贝儿的走红,探讨分析和争议舆论从未停止。在可以通过排队购得玩偶的玲娜贝儿“出道”初期,人们为了求得一“贝”大排长龙,在“2021达菲和朋友们圣诞系列商品”出炉时,寒冬里排队的人数最多时超过5000人,甚至有人因现场秩序混乱报警;黄牛和假冒伪劣产品也随之大量滋生。

上海迪士尼也随之几次变更玲娜贝儿等热门商品的销售方式。如提前线上报名、抽签以及限时线下购买;再如如今的依托门票抽取入场“漫月食府”的资格,中签者入场购买限额的特选商品;淘宝也上线了上海迪士尼乐园官方旗舰店,定时上架包括玲娜贝儿在内的相关商品。

虽然玲娜贝儿大部分款式已较容易买到,但由于部分特选商品只能在漫月食府购得,特别是如M贝等产品仍属稀缺,也滋生了一个特别的现象——去上海迪士尼乐园较多的部分“铁粉”,转而成为了挂售商品的“黄牛”。爱与实在的利益,将他们与玲娜贝儿捆绑得更深。

方蒙就是其中之一,曾经对黄牛深恶痛绝的他,渐渐“打不过就加入”。一只M贝,原价499元,年卡用户打八折可购得。多次来迪士尼的年卡游客,中签的次数随之增多,能获得的特选商品也更多,方蒙倾向于抽中就买。“肯定卖得掉,有些人难得来一次没中签,从乐园直接抱走一只多开心啊。原价卖都能赚100。”

为了获得特定商品,有的粉丝还会接受一点加价。打开小红书等社交平台,可以看到不少“漫月中签,有人要吗?”的帖子,其下的回复常有定价露出,不少高于原价,交易在园内就可进行。

方蒙透露,在上海迪士尼乐园官方旗舰店上线之前,他能从迪士尼代购的商品更多。仅在去年,他就把最高等级的年卡费赚回,还额外获得了近万元的盈利。记者了解到,信息在迪士尼粉丝以及惯于利用社交平台的游客之间流通更快,漫月食府上的新特选商品,转眼可能成群一起“摆摊”售出,“二级市场”在潜移默化中生成,进一步炒热相关商品。

当然,与利益无关的爱也在这里存在。记者在乐园遇见一位身穿Lolita裙子的玲娜贝儿粉丝小关,往返四小时的距离也没能阻止她每周来此。

小关打心底希望更多人能喜欢玲娜贝儿,为此每次中签,她都会以购入价带给朋友们或在乐园里交易给偶遇的同好,“她治愈了我,也能治愈别人。希望大家能平等地享受这种美好。”

夕阳西下,小关抱着自己的M贝走出乐园,这一天她没能抽中签,但向玲娜贝儿展示了新裙子,便完成了此行最重要的事情。又过了四个小时,乐园烟花如约升起,焰火倒映进人们的眼睛。

惊呼声中,大家再一次相信,自己正置身童话国度。

(本文受访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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